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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寧家嫡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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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寧家嫡女

“本旬關雎宮用例三百七十五兩六錢,其中膳房用例七十二兩五錢,東廂小廚房修繕一百三十兩,帷帳折新用布為南疆貢棉,長七尺,寬五尺八錢……”更漏滴答,伴隨著不斷作響的算盤聲,說話的女音聲調不緊不徐,一邊說,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看著邊上奮力書寫的小女吏,忽然她停了一下,“這裏不對,這一行計的是絹布,而你這寫的是貢棉的數字……”

“哎呦,又錯了!”小女吏懊惱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,說著有些頹喪地放下了筆,“連記個賬都能記錯,我什麽時候才能成為像大人這樣厲害的女官啊……”

“你已經比我好很多啦。”說話的女子笑了笑,“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,比你犯的錯還要多得多呢!”

“寧大人您可別謙虛了,王女史說過,您是她帶過的最優秀的女官,別說這種簡單的算賬了,就是對策也全然不在話下……”

“好了,算數都堵不住你的嘴!”說話的人隨手撚起一個梅子,塞到了小女吏的口中,“再給你一個時辰,一個時辰後做好完整的賬目來給我檢查。”

“是!”

兩人正說話間,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。

說話的人聞聲起來,驚訝地發現門外站著一個內侍總管並兩名小黃門。

領頭的老太監拖腔拖調:“你們這裏——哪位是寧尚宮?”

說話人溫聲行禮:“尚宮局寧雲裳,敢問總管,可是陛下有文籍需要尚宮局出納印署?”

老太監笑得滿臉橫肉:“寧尚宮大喜!陛下宣您紫宸殿內西暖閣覲見呢!”

寧雲裳眼皮跳了一下,低著頭開脫道:“近日已近旬末,而尚宮局內尚有十餘宮室的本旬賬目未核算歸冊,臣唯恐耽誤了正事,不敢懈怠,故……”

老太監似乎早知道她會推脫,憋著笑:“寧尚宮,皇後娘娘也在紫宸殿等您呢。”

果然,寧雲裳一怔,繼而有些疑惑地反問:“呃……皇後娘娘也在?”

老太監上前一步,壓低了聲音對她道:“寧大人,放心吧,不是您想的那樣,是真有天大的喜事等著您!”

寧雲裳面上有些赧然,她還以為這是陛下又動了什麽將她收入後宮的心思,嚇得趕緊找借口,只想避而不見,不過眼下看來,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?

於是她微笑:“那煩請總管前面帶路了。”

*

紫宸殿,西暖閣。

大俞的一雙主人並坐明黃色盤龍舞鳳長榻之上,中間只以一個小小的幾案隔開。寧雲裳還沒進門,隔著老遠就看見皇後偏過頭,似乎在低聲對皇帝笑言著什麽。寧雲裳的背上出了汗,但還是硬著頭皮往裏走。

“參見陛下,參見皇後娘娘。”

大俞的陛下如今已過不惑之年,作為一個皇帝,他已經在權力的頂峰坐了整整十八年,心境從最開始的少年意氣,大展宏圖,到如今收斂鋒芒,心思變得愈發令人捉摸不透起來,就連跟在身旁多年的內侍總管,偶爾也會猜不出他今日的晴雨。

“平身,擡起頭來。”

寧雲裳聽著上方的聲音,正要起身,忽又聽得一句嚴厲的:“聽說當初你決意不肯參加後宮遴選,這是為何啊?難不成,你很不願意做朕的嬪妃?”

“陛下恕罪!臣不敢!”寧雲裳被這一句話的泰山威嚴,壓得跪了回去,“臣自認姿容鄙陋,才識品貌更是比不上京中各位從小家中精心教養的貴女們……”

“咱們京中女子表率若是都這麽說自己,那旁人更是連腳底的塵埃都不如了!”皇後笑著打斷了她,繼而又轉頭對皇帝道,“好了好了,咱們也別嚇唬寧尚宮了,人家寧尚宮心有所屬,陛下身為君子,難道要奪人所愛?”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方才的威壓頃刻間卸去,皇帝捋了捋頸上長須,“說的是啊,那毅國公家的小郎君,年輕俊秀。言念君子,溫其如玉。在其板屋,亂我心曲……”

“呵呵,陛下說笑,這毅國府在您口中都成了板屋了?”

兩人玩笑開得自若,下方的寧雲裳卻不明所以,有些惶惶然。

“好了,說回正題。”皇帝終於正色,“前段時間禮部組織新一屆的新科選拔,謄卷人手不足,便借調了尚宮局的幾位尚宮幫著一同謄抄考生試卷,禮部的周尚書可是對著朕把你一通誇獎啊,說你的字不光工整,還蒼勁有力如鐵畫銀鉤,謄抄之餘檢理閱卷,文辭練達,條理明晰,於諸事上均自有見地,只留在後宮之中管這胭脂水粉,實在是可惜……”

寧雲裳雖低著頭,但聽著聽著,一雙眼睛卻愈漸明亮起來。

“你既擅長理賬,戶部尚書顧明準明年就要致仕,他那個學生脾氣太傲,接不好他的位置。你去下面做他的主事官,幫著輔佐,最主要的是按住他,別讓他太出格。”

寧雲裳怔怔然擡起頭,似乎有些不敢置信,難道,陛下的意思是,允許她一個女子去前朝……

“寧卿。”皇帝含笑,“女子於前朝為官,必然會招致無數非議,此舉前無古人,望你能開個好頭。”

*

寧府。

寧恒正坐在書房中看書,寧夫人在替他磨墨,忽然聽得外間傳報:“大人!夫人!宮中傳來旨意,皇上要將大小姐擢升為戶部度支主事,入前朝為官!”

“什麽?!”寧恒手中的筆滑落紙上,暈出好大一朵墨花。

寧夫人研墨的手也隨之一頓。

“荒唐!”寧恒怒道,“陛下是如何想的?雲裳一個姑娘家,不好好等著年齡到了放出宮來與國公府完婚,拋頭露面的去前朝做什麽官?!即刻更衣,我要入宮去覲見陛下!”

“郎君息怒!”寧夫人攔住他,“你這才剛被禦史們彈劾完,如今陛下的旨意剛下,你就去駁他的面子,這可萬萬使不得啊!”

“怎麽?難不成你也覺得陛下的旨意下得對,雲裳該去做這個勞什子的官?你以為前朝是什麽繡花養草的地方?那是勾心鬥角,稍有不慎就能牽連全家老小的虎狼之地!豈是一介婦人可以踏足的!”寧恒甩開她的袖子,怒斥道,“都是你說要將她送入宮中教養,呵,如今吶,我寧家牝雞司晨的罵名,怕是甩也甩不掉,要遺臭萬年咯!”

寧夫人被他大力之下甩得一個踉蹌,腰板撞在櫃子上,發出好重一聲悶響,嚇得一旁的婢女趕緊想來攙扶。可寧夫人揮開了婢女的手,下一秒便徑直跪下:“妾身管教失職,郎君若要打要罰,便全沖妾身一人來,但還請郎君切莫沖動,沖撞了陛下!”

寧恒見她跪下,本礙著老丈人的面子想拉她起來,但想來又氣,幾番糾結之下,只幹硬道:“帶夫人回房!大小姐的事情,本官自有定奪!”

說完,他便拂袖而去。

梁嬤嬤見人走了,忙過來攙扶寧夫人起身。

寧夫人雖身體硬朗,但腰上那一下也是撞得一片烏青,一扯就疼,梁嬤嬤心疼道:“夫人,您當初不也是希望大小姐盡早與秦郎君完婚,將來入主國公府嗎?如今又是為何要去頂撞大人呢?”

寧夫人被攙扶著慢騰騰地起了身,腰背上那道口子隱隱作痛,紮得她一陣心寒。

都說是二十年夫妻,可寧恒方才怒極之下推她的模樣,她瞧不出半點夫妻的情分。

“呵。”她冷笑一聲,“是啊,當初是當初。可我如今只要一想到,若今日被陛下冊封的不是雲裳,而是那個姓蕭的生的草包,他必不會如此憤怒失態,而是會興奮得恨不得大宴賓客,吹噓他們家中有幸,不過是因為那草包是個男丁,而我的雲裳是女孩……一想到此處,我便憤恨難平。”

是啊,這些年,蕭姨娘能在府中張揚跋扈,處處與她爭鋒,全因為她生了那個唯一的草包兒子。

早年間,寧夫人為了與其抗衡,也曾疲於四處求訪生子秘藥,可求不得就是求不得。久而久之,她也便厭了,倦了。年輕時候的暴脾氣和小性子如同被刀刃削平的頑石般,慢慢圓潤通透,寧恒驚喜於她學會成熟了,懂得敬重郎君了,其實,她不過是心死了。

“叩叩。”門外忽然傳來了兩聲輕響。

寧夫人繃直了背,擡頭看向門外。

一旁的梁嬤嬤看到門口站著寒水軒的阿水,楞了一下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阿水的手中提著一個紅漆食盒:“二姑娘感謝夫人那日替她做主,所以讓我送些東西來看夫人。”

寧夫人早已恢覆了往日的端莊,她示意梁嬤嬤過去拿東西,嘴上卻淡淡道:“你們家二姑娘給我送東西,不送去主院,卻跑到郎君書房裏來?”

阿水尷尬地笑了一下,夫人的敏銳讓她無處遁形。

梁嬤嬤將盒子接了過來,對阿水道:“回去吧,二姑娘前幾日受驚了,晚些時候夫人會著人去瞧瞧她。”

“是。”

阿水走後,寧夫人打開了盒子。

盒子裏一個烤過的被切開兩半的青皮梨子,一半生的又酸又澀不能吃,另一半梨肉表面淋了蔗糖,被火烤得焦黃酥脆。

寧夫人看著這兩半古怪的梨子,嗤笑了一聲。

*

當日晚些時候,寒水軒內收到了寧夫人送來的回禮,是一小包名貴的雀舌茶葉,送來的婢女對寧不羨道:“夫人說,天氣炎熱,烤梨子吃多了未免上火,夫人讓二姑娘嘗嘗此茶,可以清心降火。”

婢女走後,寧不羨對著一臉茫然的阿水笑道:“夫人嫌我多嘴,拒絕了我的提議。”

阿水不解:“您向她建議什麽了?”

寧不羨笑了笑,沒回答,只是道:“……看來還不夠。”

如今夫人與寧恒的關系就像是那被一切兩半的梨,往昔恩情早不可追,而因為夫人身體不能再有孕,將來被蕭姨娘和寧雲棠欺侮,只是時間問題,此刻已到了當斷則斷的地步了。

但夫人拒絕了她,嘲諷她多嘴多舌,不該插手她不配管的事。

寧不羨倒不是真心想替夫人考慮,只是眼下蕭姨娘定要治她於死地,她只能站到夫人那邊,才能求得一線生機。

她當機立斷:“阿水,走,我們現在立刻出府!”

“啊?”阿水錯愕,“可是,小郎君的人不是……”

“機靈點,不要車夫,你來駕車,他們抓不到我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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